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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城旧事(37)

37.姐弟

炭盆里的炭上已没有了零星的红。

见不到一点焰,只余着燃尽的灰白和没有燃尽的黑。炭盆里宛似盛了一盆脏的雪,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化成混着泥的污浊的水,再结成一块厚的冰。

又从外头涌进来许多的风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岳少爷紧了紧身上的大衣,坐着更懒散一些,仿佛把自己整个人都送进沙发里,借着柔软的沙发避避寒风。

大厅里尽是冷。

可这样的冰冷世界,还守在厅里的下人脸上却全是汗。他脸上的汗竟没有消下去,有越发多起来的势头。

岳少瞧着,很觉着好笑。大少爷歪头看人,美好的一张脸上多着些天真的关怀,温和地笑说,“快擦擦。这么冷的天,别再受了寒。”

底下的人看着大少爷,嗫喏地应着,拿袖子往脸上胡乱地抹。岳少忽来的关怀,让他脸上的汗渗得更多。

可他仍旧没有出去,还在大厅里立着。

他心里对这个地方,对督军府的这位大小姐和大少爷,都充满了畏惧。可他心底,一定还有更畏惧的,让他不敢出去,必须在这里立着,看着督军府这两位在旁人眼里——富贵至极的小姐和少爷。

 

大小姐冷声道:“她是自己喝了药的。”

岳少爷懒懒回过头,看着大小姐冰冷的脸,“大小姐觉得……她不该偿命?”

大小姐声音冷肃地问,“那你该不该为她偿命?”

岳少笑出声,停了会儿,竟似把这句话又咀嚼出更多的好笑。岳少很天真地笑说:“大小姐刚说她是自己喝了药……她心里过意不去,到底还是有一点善的人。我需要偿什么命?”

大小姐看了看手上的枪,再抬头看着岳大少爷,“是你逼死她的。她本来可以活下去,可你因为小丫头的死逼她,她得给你一个交代。”

大少爷带着很天真残忍的笑轻轻“哦”了一声,“这好像没什么不对。”

督军府的这位大小姐从沙发上站起来,她手上的枪已经在手里握得很紧。大小姐是摸惯了枪的人,她用枪的时候,手从没有一点抖。

在旁边的下人是想过来劝的,又着实不敢在这个时候来,脸上汗落得更多。这一会儿,他就像是活在炎炎的夏日里。

大少爷瞧了一眼,脸上仍旧是漫不经心的笑。大少爷还特意安慰了一句,温柔道,“不用做这个样子,大小姐不敢开枪的。”

岳少歪着身体,拿脚踢了踢那个尚有一点余温,等着彻底冷下去的炭盆,笑着温柔对大小姐说,“老爷子之前跟我说了不少话,我觉得,这会儿能说给你听听。”

大小姐冷笑了一声,“你觉得我想听?”

岳少爷往前倾了倾身,从几案上拿了那只烟盒子到手里,打开,低头瞧着一支支排着整齐的细白的手卷烟。

大少爷淡淡说,“大小姐想替林婶报仇,又不敢杀我,举着枪做个样子,不累吗?你是指着林婶知道你还有个给她报仇的心思而感动,还是觉得,我会被大小姐这副样子吓着?”岳少从盒子里捻了一支烟出来,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。

老爷子用的烟,选着都是最好的烟草,没那么大熏着人的烟气,带着一点故意调在里头的香。

可大少爷确实不喜欢这个味道。

 “我知道大小姐想替林婶报仇,你是真的想杀我。但是……”岳少拿烟点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,白的手套上见了一丝丝烟。大少爷看着这一点烟丝,对还站在那里的大小姐说,“你不能自己杀我。因为大小姐还不想死。大小姐只要不是想死,不是不想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,你就得顾忌老爷子。”

岳少爷露出一个怜悯的笑说,“在你心里,林婶的一条命,远比不上以后老爷子都冷着脸对你。所以这些年,你虽然一直看不惯我,也一直弄些事情想杀我,心底却害怕得紧。你盼着我死,又绝不敢自己动手,你害怕我真的不在了,老爷子会讨厌你。”

大少爷将手套上的烟丝拂到地上,看着眼前这个举着枪的亲人。

大小姐手里还举着枪。

她的枪里,也一定有一颗子弹,这颗子弹也已经上了膛。大小姐并不害怕开枪。她从小就学这些,她摸着枪比摸着口脂香粉和读书的时候加起来都多。

可她的确不敢开枪,哪怕是林婶死了的现在,她有着满腔想开枪想报仇的冲动。不管在这个冰冷的大厅里,她已经说服了自己多少次,在握着枪的当下,她也仍旧不敢把这颗子弹打出去。

岳少现在说的,尽是最真的话,也是最锋利的刀。

不是林婶不重要,而是她心底还有更重要的人。

所以岳大少爷根本就不会怕。越是单独面对她,岳少越是不会在心里有丝毫的害怕。督军府的这位大小姐,只能再坐回她的沙发上。

大小姐冷着声音问,“我爹跟你说了什么?”

岳少笑了一声,从盒子上拿起那只打火机,按开,点上手里的烟。岳少让这支烟燃了片刻,才慢慢地把烟放进嘴里。

他并不习惯这样咬着一支烟,但往后的日子里,大少爷都得习惯了。

岳少爷叼着烟,懒懒地说,“老爷子说,我还不够狠,得学着再狠一点才行。我想了想,的确是这样。”

大小姐冷冷地笑着,“所以你杀了林婶还不够?”

岳少吐了口烟,烟气在冰冷里和着呼出的白气,混着一层轻飘的雾。大少爷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很轻。

岳少说:“怎么会够……她在这个世界上,又算得了什么呢。她们这样的人……在这个世界上,又有多少人在乎她们活着,或者死了?”

大小姐看着他说,“你想杀我。”

岳少取了嘴里的烟,夹着细白的烟卷轻拍了拍手,“我认识你这么多年,今天终于觉得大小姐聪明一些了。”

岳少把一点烟灰磕在玻璃缸子里,笑说,“我跟你不一样。我杀了你,老爷子哪怕不怎么高兴,他也动不了我。我现在手上有不少实业,老爷子未来还得指着我给他养兵,也还要指着我带兵。”

“所以啊……”岳少笑道,“我想杀你,真是很容易。”

大小姐也没因着这样的话,而露出些害怕。大小姐冷冷地看过来,“是很容易,可你现在也不会这么做。如果你今天要杀我,就不会跟我说这么多。”

岳少把手里只烧去一小半的烟捻熄在玻璃缸子里,拢了拢手套,“当然。我今天只是警告你,也希望大小姐能安分地活着。这个世道,活着不容易,从今往后,没有谁再会保护你。”

岳少从沙发上站起来,整了整自己的大衣,微微笑说,“我就不去看林婶了,大小姐愿意的话,就替我多跪会儿。我昨天睡得不好,先回去了。”

督军府的这位大小姐仍旧坐在沙发上,沉默地看着自己手里的枪。父亲从小就把这个交到她手里,希望她学会,希望她能用得很好。

她曾经以为,这个东西,能代表权势和地位,可以处置掉自己不喜欢的人。

到头来,她确实手里只有父亲给的这一把枪。

 

新城的这个十五,还是过得喜庆热闹。

北城那些繁华的路上,都结着华贵的灯。有的还刻意弄出些西洋的造型,点着亮的电灯,闪烁起来有人夸着说像是法兰西的巴黎。

一早的报纸就写满了督军昨日里对雪灾的关心,希望各界人士能为南城的雪灾做一些事情。报纸上登着大幅的照片显着南城很厚的雪,比着北城几条路上早收拾得不剩多少的雪,依稀像是这场大雪只下到了南城。

在酒会和灯会上热闹的绅士太太小姐们,嘴里说着期望雪不要再下得太多,像是个社交的礼貌用语,再搭配一些流露出来的哀愁,彼此恭维着对民生疾苦的关怀,又转头去跳舞了。

这个世道,总有许多的荒诞。

林婶在十八下葬,葬礼办得很气派。督军府里这么多年的这位老人,督军仍是给了她该有的礼遇。

这又成了督军仁慈的一项例。

竟连天津那边也送了东西来。是叶家的主母,派身边的人来送了东西,还关怀地问了大小姐几句。

江少从京里来了电报,是关怀大小姐的,希望大小姐可以不必过分难过,也请保重自己。江先生同样让寒雨连江的管事准备了东西,送到督军府来。

这位从大小姐很小起就呵护着她长大的老人,终归也还是去了。

在林婶的葬礼后,大小姐忽而跟叶家来的人,提了一桩事情,说想去天津陪叶家的老夫人。

大小姐和叶先生感情很深,都是知道的。叶先生离去后,大小姐哀伤了许久,竟在这个时候,重提了和叶家的联系。

大小姐之前或许并未和督军商量过,突然提出,督军面容上也有些诧异。只有叶家的人在,督军也不好多说什么,却在看着大小姐时,眼睛里有些不悦。

大小姐看见了,仍旧深情而笃定地跟叶家的人说,“望着能陪伴他的家人,能在他生活的家里生活下去。”言辞间满是对叶先生的爱与怀恋,想要替叶先生尽孝。

这样的一份心,人总该体谅的。叶家的人问了主母,叶家的主母也希望大小姐能去。在这样朝不保夕的乱世里,人都是为了自己活着。偏偏督军府里养着的这位很富贵的大小姐,能有这样纯粹的真情,怎样听着都像是早年话本里那些读着令人落泪的故事。

许谁都没有想过,督军府这位尊贵的大小姐,有一天会离开督军府,离开新城。

这位大小姐,看着似要在新城长久地陪伴着督军,留在这个家里到她很老的时候。

 

督军府为这件事,平添了一些年后的忙碌。定了正月二十,大小姐并不在意时间的仓促,说希望能早。

这并不算真的出嫁,可在督军府里,这件事办的就像是嫁人。又绝不能按着那样的礼仪办,弄得欲盖弥彰,有些四不像的滑稽。

这位大小姐全然不在意这些,也并不很看重许多的东西,她心里想的,似只有能去叶家这样一件事,似是只要能到了叶家,她可以什么都不在意。

大小姐的样子,有着一种为了爱情万事都可放下的痴心。老爷子来见她时,大小姐很平静地说,“我想报仇,我总要为林婶报仇的。”

大小姐对着镜子里自己很明艳的脸庞,和同样映出的老爷子苍老的脸,大小姐问说,“是不是只要有同样抗衡的势力,我就可以杀了他?”

督军拿着梳子,为女儿拢了拢头发。

旧时候女儿出嫁,是要母亲给梳发的。有喜娘会说许多所谓吉祥喜庆的句子……其实梳头时候,母亲都会偷偷地擦眼泪。生怕泪落下来,有些不好的兆头。嘴上说着盼有个幸福的日子,盼着自己的孩子能过得好些云云。在母亲的心里,谁也不能比自己待着孩子更好,又希望更多的人待着女儿比自己好。

督军温柔地给大小姐梳头,有些笨拙,他做不来这样的事情,也不会弄得很好。督军温声说,“你小时候,我就没有能这样给你梳头,一直都没有做得很好。现在你长大了……想做什么,就做什么吧。”

大小姐的头发很漂亮。督军府的这位大小姐,有着很好的皮相,是生命最好的年华,也是生命最好的样子。

送大小姐去天津的人,最后定了岳少身边的那位副官。如今还留在新城的人里,这位长官是唯一合适可以去送大小姐的。

他在营里有地位,在老爷子面前又很是被看重。

在送大小姐去天津出发前的一个小时,这位长官去了岳少在东城的宅子。林婶的葬礼后,岳少就没再回榕江路,而是常住在了东城的宅子里。

正月二十,又是一个雪天。不大的雪从八点来钟开始下,约莫下了大半个钟头。路上积着一层薄雪,比着厚的雪更难走。

岳大少爷住的地方,雪总是被打理得干净一些。

屋子里弄得暖和,岳少爷在沙发上歪着看报纸。昨天的报纸,写得比岳少爷爱看的小说还深情缠绵,已把督军府的这位大小姐写成了戏台上的杜丽娘。

大少爷瞧着报纸发笑。

这样的故事,写着就比什么笑话都好笑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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