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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城旧事(36)

36.亲情

鱼老板很早回去。

以着岳大少爷和鱼老板的交情,往年从未有过这样快离开的时候。鱼老板总爱赖在岳大少爷这里,有着说不尽的话,从心底喜欢着大少爷,想跟他多在一起。

今天都是罕有。

岳少爷也没起身,让底下的人送鱼老板出去。

平日里总是话很多的鱼老板,今晚显得格外沉默,不大爱说话。脸上还有着笑,跟人客客气气说了几句调侃的话。末了,鱼老板跟底下的人说,照顾好大少爷,多和他说说话。

鱼老板说,他是心重的人,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,但不能让他一个人太久。

榕江路九十九号这座金屋里养着的人都是大少爷自己选的。里头不是大少爷救过命的,就是鱼老板在他活不下去时候给个出路的人,对岳大少爷和鱼老板尽是绝对的忠心。若没有这样的忠心,榕江路这座金屋里,也不会用着很久。

所以听着鱼老板这样说,都点头应了。

鱼老板走时候,还不大放心地又嘱咐了几句。

 

等送了鱼老板回去,回到屋子里来,见岳少爷仍旧挨在壁炉很近的地方。岳少爷身上有着许多冰天雪地里跋涉的旅人的痛苦,一定要待在壁炉边,才觉着能活在这个世界。

大少爷没再去拨弄壁炉里烧着的火。火已经烧得很暖,红的、热的光映照在红的砖壁上。

底下的人在身边伺候着。不说什么话,就这样陪着这位大少爷,过这一个似乎又长起来的夜。

这个夜,似乎对岳少爷和鱼老板都是漫长,但对岳少更是漫长。因为岳少爷还是比鱼老板多知道了一些东西。

岳少忽问了一句很没头脑的话。岳少问底下的人说,“读过书吗?”

下人不知道大少爷为什么问这个,仍诚实地答说,“家里穷,没有能去学堂读书。只早年在学堂外头偷听过几句,认得几个字,听里头的先生念过几句诗,算不上念过书。”

岳大少爷低低地重又念了一遍“寂寂寒江明月心”,问说,“这句诗,听过没有?”

底下的人笑说,“这句恰好是听过的。记得那时候先生说,是芙蓉楼送什么的……记不得那个名字了,但这句记得。”

岳少垂下头,低低地说,“这些句子,我也恰好听过,知道一样题目的,写了两首。”

芙蓉楼送辛渐。

寂寂寒江明月心。

一片冰心在玉壶。

怀表。

大户人家逃出来的。弄坏了主人的东西,那是母亲留给人的遗物。想做好了还给他。所以执念着不想离开新城,想了了这个愿望。

海洋俱乐部送的芙蓉花糕,年里送的酥点,让小姑娘拿盒子换东西……

江参谋这个人,总像是对鱼老板有什么不满意似的,不肯见他,不肯收他的东西,不肯跟这个人走得有一点点的近。

旧年里许多的事情,不大清楚的,现下都觉得清晰极了。

岳少微微握了握自己的手,想起不算太久前,自己曾经也在手上握着一块怀表。

雪夜里江先生送过来的,说是在什么摊子上淘换来的旧东西,不值钱的玩意儿。可旁人说,那是江参谋从大火里带出来的东西。大火中他还握在手上的,该是很重要……

岳少把头垂得更低,蜷缩到壁炉边的沙发上。大少爷问说,“外头是不是又下雪了,怎么觉着有些冷?”

底下的人忙到窗户边看了看,没见着又落雪的痕迹。院子里的雪也收拾干净。榕江路这座宅子里,四下都是干净的,干干净净的地方,没有大少爷很讨厌的雪。

人回了大少爷说,“没有下雪,不过外头确实冷着。这场雪,许还不会停。过几日或将要再下。”

岳少抬头向外边瞧了瞧。

身边的人说:“真盼着这雪不再下了。听说南城出了一些事情,再下……怕要闹得更厉害。都是活着的……只盼望人,都能好好地活吧。”

话刚说完,外头就有人进来,说是督军府的车到门口,督军请大少爷过去。这么晚的时候,督军府派了车过来请大少爷,应该是有些事情。

岳大少爷在沙发上坐正了,让人拿外出的衣服过来。底下的人拿了衣服过来,看岳少脸上已经带出些笑。

在榕江路自己的家里,岳少爷面容上带出的这些笑,就如一个学着怎么笑的人,在做出笑的样子。他约莫心里并没有喜悦的感觉,但需要有个笑的样子在脸上。

跟了岳少有些年的人,在榕江路的这座金屋里,这样的事情也见过些了。

岳大少爷脸上总要有个笑的模样。

多笑了两次,岳少就已很习惯,笑得自然许多。现在大少爷能很快做出这个样子,远不如早时候,大少爷要练习许久,还得望着底下的人问“笑着像不像”或“笑着好不好”的。

大少爷面容上带出些纯真可爱的笑。

这笑是寻常时候岳大少爷常带在脸上的。大少爷生就一副好皮相,笑起来温暖可亲,又对什么都不大在意,有着些天真无知的残忍。

督军府的这位大少爷,人早年都觉是个天生的纨绔。他天生就不成材,像山里没用处的木,像天上不能鸣的雁。

岳少爷这些年,一直把这个样子做得很好。他现在,仿佛从心底都成了这个样子。

 

岳大少爷回榕江路时候,就已经入了夜。这会儿夜更是深了。

督军府门口亮着图十五的喜气而早早弄上去的红的灯笼。上头的雪扫下去大半,又被风吹上去一些。

稀稀疏疏的白,明丽刺目的红。

光印在门口的地上,也说不上是哪一种别样的鬼丽。

外头守着的兵也是一张肃冷的脸。只在看见大少爷后,才露出些恭敬又讨好的笑。岳少爷回个关怀的笑容,问着说,冷不冷,让换着勤一些,大家都能在冰雪的天里,有一份养着活气的暖。

门口的人点头应了,脸上笑得更好,对大少爷的关心很是喜悦。

进了院子,里头有着些别样的忙碌。来来往往许多人,都绕着外头的廊到其它院子里去。看方向,该是去底下的人住的院子。因着这个,不敢在主人的院子里发出大的音声,即便手上捧着些重的东西,都还是悄声走过去。

深夜里,院子里的灯和廊上的灯都亮了起来,照着地上冰冷的雪,有着孤寂清冷里分外的热闹。

可这样的热闹,又绝不是喜悦的,泛着冰,泛着冷。似一场下来的大雪,纷纷扬扬地展出些闹,却绝不让人察觉到闹的温度。雪闹得越烦乱,冷得越透彻,透到骨里,刮下一层骨的霜来。

地上的枯枝白日里收拾了,雪也整理了一些,大多还是散着。

满地的冰雪。

满世界肃冷的冬。

冬在这个尊贵奢华的老式宅院里,仿佛从未离开过,始终遍布在四下,嵌在砖瓦的缝隙中,窥看着这里来来往往的人。

岳少进了督军府的门,脸上更带了些不在意的笑,透着骨子里的玩性。这短短的一天之间,岳少爷就把这些浑然的不在意,完全刻在了骨子里。

督军府的这位大少爷,美好的皮相上,始终带着些很温和的笑。

岳少爷早年总爱笑呵呵地跟人说话。对什么都不大在意。在其他人的记忆里,这位大少爷,只要有抱在怀里的人,有能花的钱,这世上什么,都跟他没有关系。

这些年,岳少更让旁人把这样的印象刻进了心底。

督军府底下的人见了大少爷,恭敬地问好,脸上陪着笑。无论他们在忙着什么,都得停下来跟大少爷恭敬地问好。

有些人手上拿着很不吉利的东西,看见大少爷,就要远着,生怕给大少爷沾了什么晦气。富贵人家忌讳这些。遇见自己的事情总万分详细,怕少了一样这种东西,可若是旁人的,就觉着十分晦气。

可来往的人手里,多是这些该用的东西。

四处尽是些不祥。

管家早该在外头迎着大少的,今天也没有,许是忙得脱不开身。这时候别的院子,早该闹热的出了杂乱的声音,闹哄哄得厉害。

但都不能传到前头来。

决不能让主人的院子里,听见一些很不吉利的声音,更不能见着哭声。哪怕这已经是这时候,最平常的声音。

督军的院子里,总是往常的寂。

岳少爷往大厅里走。

里头有伺候的人在,见了大少爷,脸上陪着笑,平日里总做的一些事情照样做了,伺候着督军府的这位大少爷收拾好,坐到沙发上去。再给捧了热的茶来,让大少爷缓缓。几案上还摆着早时候的烟。

管家捧着进来的,后来或是有着突然的事情忙碌,就没有收回去。精致的盒子闭着,上头压着一只铜的打火机。

督军不在厅里。

底下的人伺候大少爷收拾时都回了,说是南城早时的这些事情,老爷子放心不下,忧着南城的事情不能处理得很好,晚间要去看看。

老爷子对这些报纸上都不肯写的琐碎,关切得很。许明日的报纸上,又能有个“爱民如子”的名头。

这些年赞颂老爷子这样的事情多有好好写的。督军在火场里救过人,也多去问过南城活着很不好的人。

老爷子确实关心着战乱里活着艰难的人,许也真心希望都好好活的。

督军都是如此,那两位长官自然更是得在南城看着。今晚这时候还没回来,该是在那边陪着督军。

 

大厅里今儿个有些分外的冷。没有早时候特意备给大少爷的暖,冷得不像大少爷愿意待的地方。唯一弄着炭盆也像今天夜里的督军府一样,透着冷,透着不大容易地活,连火都燃得小。说不准什么时候,就灭了。

因着这些透出来的阴冷,岳少爷就没换大衣,仍裹在身上。皮革的手套换了新的,白的,干干净净。衬着黑色大衣的袖口,似是黑和白的分界。

大少爷往旁边看了看,守着的下人给炭盆弄了弄,略多了一点暖,很快又给冷掩住。大厅的门窗都开着,深夜的冷往厅里灌。

岳少爷皱了皱眉。

大小姐淡淡地摆弄着手上的枪,温声道,“今天天气很好,我想多看看外边,我也喜欢这样的冷。”

大小姐对着炭盆开了一枪。

没有子弹,只发出空的一声响。炭盆边的下人本还想弄一弄的,给这一声空响吓得脸色不好,赶忙退到一边,不敢再碰那个炭盆。

岳少爷带着笑,拿热茶在手里暖好,笑着看坐在单人沙发上的大小姐。

督军府的这位大小姐,穿了一身素白的袄子,宛若外头的雪跟着一起下进了大厅里。

大小姐平日里喜欢穿蓝的或者粉的旗袍洋装,多还有骑马装,都是带着些新式的东西在里头,绝少会穿这样旧式的绸缎袄子。

岳少看过来,大小姐美好的一张脸很温柔,竟而对大少爷笑了笑。督军府的这位大小姐说,“很好看,是不是?”

岳大少爷不大用心地笑,嘴上的话,也不怎么用心。岳少说,“好看。”

大小姐拢了拢袖口素色银线的暗花,很亲热地抚着银线的痕迹,笑说,“这是林婶用了很久亲手做的,年里刚送给我。她觉着我年里总穿素色的衣服,那些不大好看,也不大暖,所以做了件袄子给我。”

岳少把手里暖着的茶杯放到几案上,温和关怀地道,“那要多穿些日子了,这几天怕还是要下雪。”

大小姐温柔地点了点头,难得温声细语说,“我记得早年,林婶也做了一件袄子给你,在你刚来的时候 。”

岳少状似回忆,想了片刻,装着记起来的样子笑着说,“是有这么一件……我记得,好像是……红的?”

大小姐轻着声音说,“不是,是鹿皮褐的袄子。她说,少爷怕冷,这样的颜色看着暖和一些。而且,那会儿你也不能穿红的。”大小姐说话声音轻,手上把玩枪的声音却不大轻,随时能再开一枪的模样。

岳少不很在意地说,“那是我记错了。不过我倒是觉着红的暖和喜庆些,她该给我做一件红的袄子。可惜……”

大少爷似要做出叹息,又实在不觉得可惜,装不出来很好的叹息,最后成了一个懒懒的哈欠。岳少往座钟那边瞥过去一眼,夜里很晚,要临着十一点了。

岳大少爷慵懒地歪坐在沙发上,打着哈欠,拢了拢大衣的袖子,“大小姐晚上请我过来,是要跟我叙旧吗?”

大小姐垂下眼眸,淡淡道,“我本来以为你记得一些事情,看样子,你确实记不得了。”

大小姐道:“也对。你怕也记不得那是你那个娘刚冻死的时候了,所以觉着穿红的也没什么。该给你做件红的。说来,应该是没人记得她是什么时候死的吧……毕竟……”

小姐做着思索的模样,慢悠悠地道,“这么多年,也从来没谁给她烧过纸,活着时候穷,死了怕也过得很不好。”

岳少又懒着打了个哈欠,往外边看着走廊上还忙碌行走的人,“大小姐今天心情真是不好。不如去看看林婶,哭两声?毕竟陪着大小姐长大的人不在了,大小姐不去守灵长跪,显着很没有人情。”

大小姐手上的枪上膛了一颗子弹。

督军府的这位大小姐抬眸看着眼前的血亲,眼睛里冰冷,“你果然知道林婶不在了。”

岳少很是无聊地用戴着手套的右手拍了拍袖口,“知道。是刚入夜走的吧。能熬到那会儿也不容易,我还以为她下午就该去。”

大厅里四下积攒的雪冷终是把那个不怎么热的炭盆熄灭。

唯一的一点热,也湮灭在冷里,剩着些残的灰和余烬的等着冷下去的温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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